民国三十五年(1946)六月,有人一早就从平湖出发去游马厩庙了。从他的所见所闻中,我们看到了很多如今早已没人了解的马厩庙的历史了,当然,也包括马厩庙大桥。
来读读这段游记吧:
一个度着生活的工作者,他往往会发生晨昏颠倒的举措,虽然我昨晚上决计在今天起一个早,但一觉醒来,撑起尚未睡透的身子,自以为早得很了,但当惺忪的倦眼一触及桌上的时计以后,又不禁使我愣住,原来快六点半了。匆匆洗一个脸,便赶往船埠,想乘新篁的航船。而船埠上,竟找不到一艘船的影子,正在徘徊的当儿,一位不相识的朋友,他似乎已看出行踪,说:“新篁班早开了好久了。”我应谢谢他的指示,但我不应船已开走而感到失望,一刹那间,在我的心中,又想到了步行,而且即刻就决定了。于是,便乘着晨光,绕道出南门,向西南的方向走去。
田野里,已没有二个月前那样情景,有的田里,还长着未割的蚕豆,大部分则是收了小麦菜子而尚未耕种的白田,间或夹着几畦长得像绒毯一样的稻田,碧绿的颜色,看了就叫人舒服。芋头田的叶子,长得有一尺多高了,而下种未久的西瓜,并没长着藤而仿佛还是一株秧,我不经意的向路边的一个老农说:“今年西瓜种得很迟吗?”“是呀,今年差不多种得都迟,往年这个时候,要大得多了。”
走着,走着,在我这个清早起来,未曾喝过一口开水,一点食物的肚子很有一些不舒服,于是便在离城五里的经界桥边的一家小茶店里坐了下来,喝茶的农民们都似乎有些奇怪我的来到:“你从城里来?”“从城里来。”“早呀。”“你们早。”于是,我便一边喝茶,一面去买几个快风干了的甜饼来充饥,这样休息了约莫一刻钟,我付了茶钱。茶钱很便宜,每壶只五十元,便又踏向西南的去路。
一路上,在田里耕作的农人似乎在增多了,有的举起一把锄头,一锄下去,一块黑色的泥土,翻了上来,又一锄下去,又一块翻了起来。有的则握住了铁犂,驱策着牛拖泥带水的垦着土,有的则在将已翻松的田地躺平来,预备种稻了。在河浜的二岸,又每每会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,老牛正带着周转不灵活的水车在忙着戽水。
路渐渐短了,又走了约七里光景,马厩庙镇后的一所被敌人烧毁的房屋的围墙,已在眼前,从远处望去,矗立着却活像一座古城。
马厩庙这一个总共不满五十六所房子的小镇,是属于赵顾乡的治范,当我们踏上这一个镇,最可注意的该是一顶环形的三眼石桥,它横跨在镇前塘河上,沟过了南北行人的交通,建筑得相当精致,整齐的石级和坚固的桥基,不由得不使你赞赏,它的高度就有平城吕公桥那样高,而它的构造却远较吕公桥好多了。听说这一座桥,建造得远只二十多年,那是曾任省参议的金理方先生发起筹募兴建的,立在这座桥的顶上,在周围四五里的地方,都能瞭如指掌,所以敌人曾在桥顶设立瞭望台,马厩庙也曾做过敌人的根据地,就是胜利前夕最后一次的大扫荡,在马厩庙大桥下的河内,曾有许多同胞被敌人投下去溺毙。
桥的南堍有一个亭子,但已经有些坍坏了,西面不远还有一个半岛式的土墩,北墩则是一个大王庙,庙内设着一所学校,但静悄悄的没有读书声,门口也看不到一点学校的形迹。但当我踏进门去一看,原来在教室中没有一个影子,桌椅上都积着灰,有的桌子甚至叠了起来,正当我在疑惑不解的时候,隔室有谈话声传来,我便又跨了过去,原来是二个乡下老太太在谈天,于是,我便和她们谈了起来。
“怎么,学校没有开学?”
“喔,这几天田忙放了假。”
“这里的先生姓什么?恐怕年纪很大吧?”
“姓周,周先生,年纪还轻,也还不过像你这样。”
“放了好多天假了?”
“好几天…”她似乎感到我问话的一步进逼一步,而有些:“就只二三天。”
“那末这里学生多吗?”
“多,有二三十个。”
可是另一个,她好像觉察我问得愈奇怪,而向我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一番,深恐说了不好听的话,对他们有所不利,紧接着说:“天气好,就有四五十呢!”
但我还是不时相,继续问得使她们更加感到希奇:“周先生,住在哪里你们可晓得?”
她们二人相视了一下:“不知道。”
“那末,乡公所在哪里,你们可知道吗?”
“大…大概在…这里南边。”
我心中不禁在暗笑,但也不能怪她们,一个穿了在乡下人心目中所谓洋装的陌生人,又把这种她们认为出奇的话问她们的确很使她们回答的不大便利,于是,我便又走了出去,再向那镇上巡视一下。
镇的全长很短,又有二家小杂货店,二家茶铺,二家理发的和几家茶馆罢了。这种小镇,很使农民们便利,如果在那里的居民不到平湖、新篁、西塘桥等地区,那末要买一点酒酱,一包香烟什么应用的东西都有,而闲下来到茶店里泡一壶茶散散心,天南地北的瞎谈一阵,或者让赶路的人家歇脚,便是这种小镇应尽的义务和所具有的风情,如此而已。
从马厩庙出来,向北走约一里光景,那便是金陆浜,嘉兴县明夷乡公所的所在地,我在一个朋友家里歇息了下来,除了互道家常以外,便叨扰了一顿中饭。饭后,在无意间,几个人决定了去看朱王庙的春台戏。于是在你一句我一言的“看戏去!”之下,我们几个人,开始向东南方向出发。
春台戏又叫草台戏,这是一种纯农村风味的娱乐,在农民们单纯的头脑里,假某一个菩萨的生日,或什么带有迷信意识的名义,集资搭台来演一二日戏,虽然他们很穷,但这种钱却情情愿愿拿出来,决不会有一句怨言,如果要叫他们的孩子读书,拿出一点书籍费来,却多半推三阻四,好像化得不值得似的。春台戏跟迎神赛会一样,是无意识的举动,但农民们却顶高兴干,这不可不说是农民们的一种大悲哀,而贫穷的农村,却让化这种无意识的冤枉钱变得更穷了!
太阳很热,但有风从横里吹来,走路倒不觉得如何疲乏,每过一个村庄,就会见到许多农妇在打着小麦或菜子,也有剥着蚕豆的。一路上,我都有意无意地跟他(她)们搭讪,而他们都用很真诚的话回答我,使我感到愉快。